又一个月圆之夜，云淡风轻。

古孙二人走出小镇，寻得一处地势较高土丘，登临丘顶，俯瞰漠镇。

这已是第五个夜晚。

四个整夜他们走遍了每一所房舍，均不见一丝轻烟。

“公子，东方先生酒后随口一言，我们是否过于认真？”

孙小三再生疑窦。

古剑涛道：“东方先生何许人也，当今江湖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，学问如此，对宇宙教也如此。他走南闯北，数十年与王公权贵交道，只言片语不慎，都将引火烧身。所以，他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字都是经过反复推敲，深思熟虑，绝非轻言。”

孙小三尚有不解，道：“即便如此，可东方先生已醉，该另当别论。”

古剑涛笑道：“行走江湖，可以狂醉不知归处，可以醉卧烟花楼，可以上错床睡错人，却绝不可以说错话，就算醉死，也必须清楚那些话该说，那些话不该说，什么时候该说，什么时候不该说。若不具备如此道行，要么不在江湖走，要么永不再醒，况且十碗陈酒，又怎能奈何东方先生？”

孙小三似乎若有所悟，笑道：“弟子愚钝，谨记师父教诲。”

古剑涛笑道：“为师命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。”

夜阑人静，万籁俱寂，漠镇尽收眼底。

月光似水，不经意流淌大地，柔软地就似披着一层轻纱，温柔地就似淑女深情的初吻。

夜风呢喃，如胶似漆，缠绵的就似空阁少妇在偷情，轻柔地就似情人纤手在抚摸。

月色真美，以致小镇陶醉其中。

孙小三忽然道，公子，看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。”

古剑涛顺着指向望去，不远处一片杂树林中果然似又影影绰绰在拂动。

他即刻冲下土丘，直奔过去。

树林中月光撒落满地碎片，只不见飘浮之物。

二人苦苦寻找依然无果。

古剑涛凝神冥思，一盏茶工夫，似乎有所感悟，重又退出树林，静心观察。

孙小三忽又喊道：“看到了，看到了。”

一缕轻烟缓缓飘浮，那么轻、那么淡，与夜色相融，几乎不见。

古剑涛于林外指点方位，孙小三于林中寻觅轻烟出处，很快便发现烟口。

一棵老杨树下，堆叠着数块石头，丝丝青烟兀自徐徐冒出，探手一拭，尚有些许余温。

古剑涛顿时明白了一切。

宇宙教将烟道布在地下，出口设在镇外树林，可谓聪明至极。

这片树林与村镇房舍相隔几十丈距离，烧酒浓烟在地下烟道排出过程中，受土层过滤，土壤吸收，自然渗透，到林中出口时已只余少许淡淡轻烟。而林中杂乱不堪，树高草盛，枝繁叶茂，轻烟再次被分解，便所剩无几，就算白昼也难以察觉，何况宇宙教只在夜晚开工，更就无人知晓了。

若非东方先生点拨，即便常住漠镇只怕也无所收获。

古剑涛笑道：“宇宙教这一招当真高明啊，立足小镇十数年竟无人知？烟道尽头则是酿酒坊，我们顺着烟道往回找。”

二人目测一个直线距离，每隔三丈变刀为锹，掘土以探烟道走向，如此慢慢推进，一个时辰后，烟道伸入一户农宅。

孙小三吐一口长气，笑道：“岳兄啊，小三有愧，曾几度怀疑你的发现，能找到酿酒作坊岂是泛泛之辈？”

“你在此向岳兄检讨，我进去查看。”

古剑涛飞身入内。

院子很大，种着几棵果树，紧靠围墙堆满柴火，围墙泥土夯成，又厚又高。木制大门高大结实，房舍建造呈折尺形，雕梁画柱，十分气魄。

放之中土也属大户人家，小小漠镇该算翘楚富户。

院内一片静寂。

古剑涛挨个房舍凭窗窥探，均无异常，既无劳作声响，也无酒香飘出，不禁暗自思忖：“屋舍虽多，却皆有家什床铺，那有酿酒之地？莫不是走错人家？不会，烟道绝对通向这里，难道......难道酿酒坊在地下？”

古剑涛怦然心跳。

若是，入口又在哪里？

大院一眼望穿，没有可能。

可能只在屋内，烟道从房舍拐角处进入，那入口当在拐角屋内。

古剑涛不再思索，紧贴拐角屋窗，窥伺动静。
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，忽然立柜后面透出微光，接着柜子缓缓移动，弱光逐渐变亮，一股酒香随之飘来，便有一老翁掌灯走出。

古剑涛借着光亮向内望去，只见墙面平开一个五尺来高门洞，有台阶向下延伸。

那老翁执灯穿过几间屋舍，片刻后又折回，手里提着一个竹篮，立柜缓缓回位，一切又复平静，就似什么也不曾发生。

他轻轻打开窗扇，似一阵风飘入，无声无息。

他轻轻将立柜移开，里边漆黑一片。

他凝神提气，顺着台阶慢慢而下，数到第十六阶忽然转向，便闻到说话声音，又数到二十五阶忽又转向，灯火通明，一切尽收眼中。

阵阵热气扑面而来，浓郁酒香刺鼻欲醉。

酒坊有如院子大小，锅炉尚自吐着火焰，地上摊晾着酒糟，兀自冒着腾腾白烟，里角摆放着几十只酒坛。不算老翁有六个酿酒伙计光膀子赤脚，背靠酒坛席地而坐，吃着干粮唠着嗑，旁边有一门洞，不知是否通向宇宙教训练营？

听那老翁道：“娃儿们，吃完加把劲，今晚务必出两锅，再有五日总营来提酒，这些酒坛得装满哟。”

老翁正是蜀地口音。

他忽然想起岳超，想起一路艰辛，心头五味杂陈，却辨不出是何滋味。

但心底却有声音响起：“岳兄，安息吧，你的付出终将彰显价值，必将受众人敬仰，为世人传颂。”

此刻，他不知是在告慰岳超还是鼓舞自己？

也许都有吧，他也说不清。

酿酒伙计又开始翻撒酒糟，挥汗如雨，他才收起神思，悄然而返。

二人回到客栈天已朦胧见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