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剑涛还想说什么,五名大汉如狼似虎般扑来,亮睁睁的大斧泛着刺眼的光芒。
客栈里食客早已散尽,只有那位女子依然坐在那里,连表情都不曾变过。
掌柜和伙计躲到角落大气不敢出,把心都提到嗓子眼,暗暗地为自己的桌椅碗筷担心。
古剑涛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,表情却是一脸无奈。
他抓起盘子,轻轻一甩,很轻,很随便,很潇洒,就像魔术师在表演,盘里的花生却像弹瓦般射出,劲风嗖嗖。
只听“噼里啪啦”一阵交响。
大汉们狂挥斧子,手忙脚乱地遮挡打碰、闪避躲让飞来的花生米。
声音停止后,大汉们也僵立不动。
因为他们已不能再动,全身七处大穴俱以被封。
挥舞的斧子还停在空中。
那一刻,客栈里一片死寂。
只听到角落里伙计大口的呼吸声。
他们早已目瞪口呆。
他们见过无数次打斗,何曾见过如此壮观场面,那根本不是打斗,而是一流魔术师表演他美妙绝伦的技艺。
整个客栈唯有古剑涛自斟自饮,三杯后方道:“在下并没有封住各位嘴巴。”
“胜者王,败者寇,千古规矩,没什么好说的,侠士愿如何处置请便。”
一大汉说道。
古剑涛道:“在下只想请各位兄台能记住方才的话,并无他意。”
说完抓起一把筷子轻轻甩出,那些筷子就像着了魔法,从这个汉子身上跳过来,又从那个汉子身上跳过去,相互跳窜,碰撞,瞬时五名大汉行动自如,周身七处大穴俱以解开。
这份修为其力道之匀,认穴之准,出手之稳,在当今之世足可笑傲江湖,况且同一时间解开五人穴道,合计五七三十五处穴道,这在时间把握,速度控制,距离合算等细节方面已达到心随意动的武功巅峰。
五名大汉何曾见过如此身手,个个面如土色。
“各位兄台请便吧!”
“咱兄弟今日败的心服口服,恳请侠士尊名相告,他日必当颂扬。”
“不敢当,在下古剑涛。”
大汉略微迟疑。
“敢问侠士令尊可是十八年前享誉四海的古大侠?”
“正是家父。”
“少侠请受咱兄弟一拜。”
大汉语气甚是激动,说着单膝跪地,其余四名大汉跟着跪下。
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古剑涛一时无措,忙扶起他们。
“各位兄台请起说话,这是为何?”
“少侠有所不知,咱兄弟虽一介草夫,但对令尊仰慕已久,只恨今生无缘相见,立誓要像令尊般立足于世,可乱世当头,咱兄弟像黑夜行路,找不到光明啊!”
大汉满脸无奈。
“原来诸位兄台乃家父知己,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该很欣慰,还未请教诸位兄台尊姓大名,何处安身?”
古剑涛甚喜。
“江湖人称咱兄弟五老虎,有一绰号:金木水火土,俺排行老大,余下是木水火土四位兄弟。”
金虎一一给古剑涛引介,接着道:“咱兄弟就住在五虎山,山上有百十号兄弟,有需要咱兄弟的地方,随时一呼,咱弟兄们万死不辞,还盼少侠何时能顺道一行。”
“会的,一定会的!”
古剑涛坚定地道。
“好,咱兄弟敬候少侠佳音,开怀畅饮三千杯,一醉方休。”
金虎豪情万丈。
“金兄义肝云天,万丈豪情,他日重逢必当一醉千古。”
古剑涛言语亢奋。
“咱兄弟今儿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,后会有期。”
五虎起身施礼。
“后会有期。”
古剑涛目送大汉一行走出客栈,方又回桌前。
斟满的酒一饮而尽。
再斟满,杯在手中,却喝不下半滴。
因为他已品不出酒的味道,品到的只有淡淡哀愁和浓浓的焦忧。
酒在杯中,他似已醉了。
脑子里却想着大汉的话,武林各大门派支离破碎,谁来担此重任?
途中的一幕又闪现眼前,妻离子散,老少妇孺,四散逃离——
他狠狠甩甩头,甩起了飘逸的长发,却甩不掉纷乱的思绪,甩不开痛苦的记忆。
女子何时站在身旁竟浑然不觉。
许久女子才开口:“少侠相救之恩,小女子铭刻于心,给少侠带来不便女子深感愧疚。”
古剑涛猛然转身,就看见她低垂的脸。
像一朵含羞的蔷蕾,一束雨中的玫瑰。
那么让人怜爱,让人珍惜。
那传神的双眸,无暇的鼻梁,蜜一般的红唇,水一般的肤色,还有那少女才有的红晕,河柳倒垂的秀发——
他心中一阵颤动,居然感到莫名的紧张,慌乱,无措。
那种感觉很微妙、很细腻、就像夏天的清泉,午夜的音乐。
但又似闪电,一闪而过。
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,一次也没有。
就算遇到韩情姑娘,对着她的舍身倾情也只有感激,却没有这种感觉。
这显然是第一次。
但他却不敢去触摸或捕捉。
因为他已感到这种感觉的威力和可怕,有时真的会像闪电,把一个人烧焦。
他很快调整好心态,淡然道:“举手之劳,何足挂齿,不必愧疚。”
对于感情,女人是天底下最敏感动物,一丝丝波动,一点点紧张她们都能感应到,就像花草感应春风的抚摸,落叶感应秋风的洗礼。
她们的多愁,她们的善感,她们的心思,她们的沉默,她们的语言,她们的行为都不合常理。
不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,你都不会明白。
沉思了半晌,女子才喃喃道:“为什么呵——”既而凄然一笑。
那笑容是如此苦涩,如此勉强,如此无奈,似充满无尽幽怨和悔恨。
难道她真有想不开的心事?
真有难言之隐?
古剑涛心头又是一紧。
“姑娘可有心事,若不嫌弃大可把在下当作弟弟,说出来或许能帮你。”
他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荒缪,多么滑稽。
自己是怎么了,萍水相逢,怎么说出这样的话?
好在她根本就没有听,依然沉浸在她的遐思中。
世间女子莫过如此。
不论她们多冷酷,多狠毒;不论她们多好强,多理智;不论她们位居将相,还是平民;不论她们富霸一方,还是乞讨一处;不论她们为侠为寇,还是为民为善;不论她们作恶多端,还是仁义见长;不论她们能言善变,还是沉默寡言。
对于‘情’字却是一般的脆弱,一般的不堪一击。
如果遇到自己生命中真正动心的男人,更是无法自制,如同纸包不住火一般,很快便会烧破。
男人却完全不同。
他们心里明明是苦的,嘴上会说是甜的;他们喝下去的是毒药,会说是蜂蜜;他们心里深爱一个人,嘴上会说从没有过。
他们深深地埋藏自己的真情,深深地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。
甚至会为了冠冕堂皇毫无价值的义气豪爽,故意刺伤爱人的心,也把自己的心撕的支离破碎。
他们何尝想这样。
但却不能不这样,因为他们是男人。
男人就该流血不流泪,男人就该苦痛肚里受,男人就该顶天立地,男人就该言必行、行必果,男人就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,男人就该路见不平一声吼,男人就该大义灭亲,男人就该有铮铮铁骨。
亘古来他们已经给自己带上华丽的桂冠,深深地把自己束缚在‘男人’的定义里,以致历史变迁,最终没人能逃脱尊荣的花冠,而掩埋真实的自己。
这正是男人的伟大与光荣之处,也正是男人的悲哀与无奈之由。
女子似乎从沉思中醒来。
苦笑道:“民女兰子多谢少侠关心,能有这样一位弟弟,此生何求?”
“兰子姐姐,你为何——”
“时候不早了,弟弟告辞。”
古剑涛本想问为何一个人在这里,为何不闪避大汉斧子,却被兰子匆匆打断,匆匆作别。
他也只得起身作别。
“姐姐多加保重。”
天色已晚,街上行人稀少。
一出门兰子便已消失。
但留在她心中的伤痕却永远无法消失。
除非乾坤翻转,时光倒流,让她再生一次。
一声弟弟,阻隔着重重高山,叠叠暮云,令她的心一碎再碎。
就像洒落的水珠,虽也能折射太阳的光芒,但只是星星点点。
就像枯萎的花朵,虽也能感受泥土的芬芳,但却是回天乏力。
古剑涛又何尝好受。
一声姐姐,他的心似被撕裂两片,那份痛永远也说不出口,那种感觉却深深烙在心头,浸入肌肤。
人世间许多事你永远都无法明白。
譬如感情,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仅仅只是肉体结合,有些人虽是短暂邂逅,却能留下肝肠寸断的故事。
夜已完全黑下,店主早已打烊,四下无人,客栈更静了。
古剑涛会是哪些人?
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。
一束微弱的烛光,一壶陈年窖藏,一个孤独的身影。
咀嚼着,品味着......
寂夜漫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