杏花镇远比藏家镇热闹,人流也繁杂。
街头巷尾各种物品花花绿绿,琳琅满目;各类小贩,江湖郎中招摇过市;各式铺面竞相开放;各家酒肆酒香四溢;各色人群谈笑风生。
此等盛景,古剑涛却想起来路情景:妻离子散,路乞小儿,无家可归,背井离乡,老少妇孺,四散逃离,良田荒芜,路鼠无力,行人见骑马过客或配剑之人则神情惶惶。
反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,但他没有去思想为什么会如此,而是找一家客栈。
因为人世间有许多事情根本不用烦心去想,到时候自然就会清楚,需要的只是时间,就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,生老病死一样简单,时候到了就会自然而然。
客栈不多,好客栈更不多。
同命客栈自然门庭若市,热闹非凡。
或许也因这个店名招聚了天涯沦落人,令老板整日弯腰哈笑。
古剑涛坐在一个没人的角落。
一碟花生,一盘酱烧牛肉,一碗葱花蛋汤,一壶上好女儿红。
他开始慢饮慢酌,开始观察纷乱的食客。
他喜欢用这种方式去看并不理清的尘事。
越是热闹的地方,越是人多的地方,越会有新鲜事发生,只要给它时间。
古剑涛在等。
因为他期待的便是新鲜事。
临东窗坐着一女子,看上去约二十五六,蓝衣素装,面目清秀,却很成熟,一对含情的眸子,一头乌黑的秀发,一看就是那种让男人心醉的女人。
两个菜,一瓶酒。
临西窗五人围坐一桌,五人皆彪形大汉,个个膀宽腰圆,络腮胡须,身旁倒立一把板斧,一看便是绿林好汉。
鸡鸭鱼肉,陈坛老酒一应俱全,塞满一桌。
余下均一般食客,无特别之处。
五个大汉已喝的酩酊大醉,整个客栈充斥着他们的声音。
“大哥,咱弟兄这么多年,上山下河,烧杀抢掠,该干的都干了,不该干的他娘也干了,如今占山为王,该他娘好好享受一番才是。”
“不错,对。”
“弟兄们,咱金木水火土五虎弟,同生死,共患难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大伙说咱个享受法。”
“中,大哥爽快。”
“对面这美人儿,咱接回做压寨夫人,哈哈——”
“哈哈哈——”
“娘们还真俏。”
“哈哈哈——”
他们自取其乐,肆无忌惮,视满堂举朋如无物,倒像在他们山野草寨任意撒野。
女子好像什么也没听到,依然在吃菜。
慢慢地,样子很美。
这份镇静,令古剑涛大为惊讶。
一大汉东摇西晃到女子桌前,迎面而坐。
“美人儿,咱兄弟要接回你做压寨夫人,你高兴吗?”
女子连眼皮都没抬,依然如故。
“走,跟咱兄弟几喝一杯。”
大汉伸手去拉女子的手。
“啊呀。”
大汉一声惊呼。
一碗冒着热气的蛋汤已泼在脸上。
手还伸着,但没碰上女子。
“臭娘们,敢在爷爷头上撒尿,大爷非劈死你。”
手起斧落。
女子望着凌空劈下的斧子没有丝毫举措,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。
古剑涛早想到这份修为定有高深武学,但眼看斧头迫在眉捷,女子依然无动于衷,就算再高的武学境界也难以做到视而不见,再出神入化的武功也难以闪避这近在眉梢的雷霆一斧。
难道女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?
还是有难言之隐,轻生之念?
古剑涛迅疾抓起一粒花生米,闪电般射出。
就当斧子临近女子眉头的刹那,“咣当”一声。
斧子突然不见了。
花生米落在女子脚前打着转。
女子望着打转的花生米,呆呆出神,没有看古剑涛一眼,没有看大汉一眼,也没有任何举动。
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,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,好像天地间只有那粒花生米,只有那粒花生米才是她要关心的。
然此刻生死之际她又想些什么?
谁又能猜透世间女子的心思?
或许她们和自己男人同床耳语,心中却想着与别的男人缠缠绵绵。
或许她们伏在断头台上,心中却想着花前月下的浪漫岁月。
大汉死人般愣在那里,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。
似乎那双手不是他自己的。
他实在无法相信,明明斧子在手上,怎么瞬间就不见了?
明明斧子是向前劈人的,人好端端的,斧子却飞到后面数尺?
他实在不愿相信斧子是被一粒花生米冲撞而飞。
他的手却在发麻,虎口几欲震裂。
但只一会儿。
大汉便杀猪般嚎叫起来。
“谁,是谁,给俺出来,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,暗地伤人算什么英雄。”
也许这正是人性的悲哀。
虚伪。
如同乌龟明知跑不过兔子,给点掌声还是拼命去跑。
就像蛤蟆明知吃不着天鹅肉,还是美美异想天开。
明知不敌,为了面子佯装一番。
在他们眼里有时面子比生命更为重要。
然而,对手是谁他却不知道。
余下几名大汉早惊的眦目暴睁,盯着打转的花生米不知所措。
他们心中比谁都清楚,以他兄弟的膂力足以打死一只捕食的猎豹,况且这凌空劈下一斧,没有十成力道也有九成,他们出道以来从未遇上过能接下这一斧的对手,却被人一粒微小的花生米撞飞,这份功力之厚、修为之深已进入功随心发,心随意动的武学上乘境界。
他们不只是惊惧,更多则是恍悟: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。
可是他们仍然觉得很没面子。
古剑涛轻轻抿了口酒,转身对视着大汉。
“这位兄台适才说暗地伤人算什么英雄,不错,暗地伤人不是英雄所为,难道对一个手无寸铁,萍水相逢的弱女子下如此毒手就是英雄好汉,男儿丈夫?况且,在下只是匆忙救人,打落犯罪凶器而已,并没有伤到兄台,对吗?”
大汉拾起斧子狂笑。
“英雄,丈夫,谁是英雄,谁是丈夫?这年头谁他娘拳头硬谁就是英雄,就是丈夫,阁下想英雄救美先问俺斧子。”
大汉饿虎般扑向古剑涛。
“回来,不得鲁莽。”
一声喝斥,大汉硬生生收步回头。
“大哥,小弟如何咽下这口气。”
大汉显得十分委屈。
大哥并不理会气急败坏的小弟。
“侠士用的是少林弹指神功,敢问侠士拜那位高僧门下?”
“在下无门无派,胡乱学得一些拳脚,强身健体,不足挂齿。”
古剑涛微微启笑。
“侠士仅露一手,足以济身当今武林高手之列,俺等兄弟乃草莽之辈,明知不敌也要讨教一番,也好向兄弟们一个交代。”
那大哥的汉子起身抱拳。
“只要诸位好汉莫再做道德所不容之事,又何必动手。”
古剑涛神情严肃。
“乱世当头,邪魔横行,不杀人,就被人杀,为求生存迫不得已。”
那大哥汉子语气有几分无奈。
“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?”
“武林各大门派早已瓦解一空,支离破碎,有为之士有的谋害,有的隐居,有的浪迹天涯,剩下老弱病残,谁能担此重任。”
“人世间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,也许时候未到。”
古剑涛自言自语。
“动手吧。”
汉子道。
“在下不想跟诸位动手。”
“那想跟什么人动手?”
汉子一脸迷茫。
“那些丧尽天良的邪魔歪道。”
“俺等也是。”
汉子道。
“你们不配。”
“可今儿非动手不可,咱兄弟一起上了,得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