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家镇地处偏僻,面积不大,人却很多,也很热闹。
据说从前地名并不是藏家镇,叫‘万困坪’。
顾名思义,从前的万困坪非常贫困,除有一块好看的山水外,几乎没有耕地面积,且道路不通,进长安城比登天还难。
这里的人忍受不了穷困饥饿的煎熬,走的走,死的死,若干年后,所剩之人仅寥寥无几。
只因万困坪地处中原边境要塞之地,故有外境牧民游牧至此,因见此地山青水秀,便定居过活。
日复一日,万困坪的人又逐渐增多,大半为藏苗之家,后因藏家人昌势大,万困坪便被改名为藏家镇。
藏家镇地理位置特殊,镇守着许多中原官兵,又是中原通吐蕃必经之地,常有商人,江湖武林人士往来,客流量很大,构成一个特殊的经商宝地。
落日不知疲倦地将最后一丝余晖洒向藏家镇,红红的万道光束,更胜日初时分,那么耀眼,那么灿烂。
藏家镇街头依然人流挤挤,各种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
突然,人群一阵骚动,所有目光刷地聚向一处,人群很自然分向两边,让出一条通道。
原来,一白衣少年牵一匹白色骏马缓缓走来。
夕阳映射,人流陪衬,白的炫目,白的无暇,像一团洁白的云从天那边飘来。
但见那少年乌黑长发,飘飘而下,浓眉似剑,双眸如月,鼻梁高挺似华山奇峰,嘴唇别致如花朵之蕊,整个身形不高不低,不胖不瘦,恰如其分,分明是造物主刻意精雕细琢,展示他无穷才华。
那么俊美,那么潇洒,那么自然,那么大方,那么英姿飒爽,那么朝气蓬勃,更有种潜在的特异气质摄人心魂。
片刻静寂,人声鼎沸。
惊异,赞叹。
赞少年超凡出众,叹自己平淡庸俗。
显然,翻开藏家镇历史,如此光彩四射的少年实属空前。
放眼整个江湖,谁又有如此魅力?
二十年前,传闻古天鉴乃一代风流侠士,岂可有今日如此之效应?
当然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奔波数日的古剑涛,径直走进一家挂着“有求必应酒家”招牌的客栈。
安置好坐骑,草草用过膳后,小二早已准备好上等客房。
上等客房均设在二楼,客房陈设甚无区别,有一后窗面山而开,打开窗户可见幽幽山林。
古剑涛合衣而眠。
约摸二更时分,阵阵寒气自后窗袭来。
不,是剑气。
古剑涛猛然惊醒。
凭着职业敏感,他已嗅到血腥气味。
剑气依然自后窗袭来。
不,是杀气。
古剑涛破窗而出。
幽深的山林,古朴的藏家宅院,披戴暗淡的月光,更添几分幽静,几分萧瑟。
寻着杀气,翻过几座宅院,到一处矮小草屋,杀气骤然中断。
这是一户农家小院,他飞身入院。
但有腾腾杀气自房内喷出,紧随一声惨叫。
古剑涛破窗而入。
借微弱月光,见一老妇倒在血泊中,两名黑衣杀手四处翻腾,似乎在找寻什么珍贵东西。
见有人介入,同齐亮开兵刃,不问青红皂白,厮杀过来。
小屋一道寒光掠过,地上多了一个脑袋,一只胳膊,一具无头尸体,一声惨叫,独臂黑衣人夺窗而逃。
正要追杀,但闻:“少爷”一声微乎甚微的呼唤。
古剑涛急回老妇身边,抱起血泊中的老妇问道:“大娘,黑衣人是何许人物,何故刺杀大娘?”
老妇没有回答,凄弱地问道:“少爷用的可是还魂刀?”
“正是,正是家父所留还魂刀,大娘识得此刀莫非认得家父?”
古剑涛言语有点激动。
老妇微一点头,她已没有力气多说半句话,看的出她有很多话要说,古剑涛不敢再问,只是静静地等待。
少许,老妇微微诉道:“俺夫妇俩本在七十八铺打理事务,跟随老爷多年忠心不二,十八年前武林惨案后,宇宙教为寻找摄魂剑谱,九九八十一家商号店铺被搅得天翻地覆,所有追随老爷的部属,忠心的掌柜伙计,均被连连残害。幸得目空大师大力协助,调派新人员才保住如今的商号店铺,俺跟老伴自知难免一死,做好了以死报效老爷的准备,可在其时俺膝下有一出生三个月的女儿,俺们实在不忍心丢下女儿,跟老伴商量后,老伴留下守商铺,俺便更名换姓,带着女儿躲到这偏僻的小镇。随后就听到老伴遇害的信,那十年,俺母女俩日子过的是苦了点,倒还很安稳,想不到还是难逃劫——难。”
说着老妇闭上了眼睛。
“伯母,伯母你醒醒啊!”
古剑涛已是声泪俱下。
良久,老妇又微微启开眼,牵动了一下干枯的嘴唇。
“四十九铺商号设在藏家镇,其时生意最好,每日收入以百计数,掌柜伙计又最忠心,然而,案发后被——被藏家——查——查——封——”
“不要说了,伯母不要说了。”
老妇身子抽动的厉害,古剑涛极力哀劝。
“不,不,俺女——儿——银——”
老妇突然眼睛翻白,身子僵直,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。
“伯母!伯母......”
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藏家镇幽深的寂夜中。
那喊声充满了多少爱与恨!充满了多少极其复杂的恨与恨!
叫喊,哭笑都是情绪上的发泄,丝毫没有办法更改已摆在眼前的事实。
夜。
静静地,悄悄地。
以它博大深沉的胸怀容纳世间万物,安抚滚滚红尘中出格的一代。
古剑涛轻轻合上老妇睁大的双眼,从她头上取下一支银簪。
银簪有三寸之长,细刻着龙凤起舞图案,其图文只有一半,也许另一半就在老妇女儿手上。
古剑涛明白老妇心思,她是将女儿嘱托自己照顾。
一个为自己父亲献出生命的老人在弥留之际的嘱托,他有何理由拒绝?有何理由不全力以赴?就算要赔上性命,也在情理之中。
收好银簪,料理完老妇后事,天已微明,古剑涛方回客栈。
洗漱完毕,本想酣睡一觉再计何从,怎奈万端思绪杂乱交错,犹如满天乌云遮天蔽日,何以安眠?
强迫自己放松四肢、排除杂念,却是老妇残害的情景。
一个不问世事,遗漏十八年的仆妇也要觅杀残害,这就是宇宙教的狠毒,残忍。
第一次亲眼目睹宇宙教黑衣人可耻的罪行,这使他感到肩上担子有多沉重。
是什么使他、他们丧失人性?
难道摄魂剑谱真有如此大的魔力?
他们得到摄魂剑谱最终目的又是什么?
莫非还有更大的欲望、更大的企图?
父亲为摄魂剑谱而死,千百忠仆为父亲而亡,自己活着又为摄魂剑谱,自己一生将活在摄魂剑谱的阴影中,活在浊世的痛苦仇杀中......
他不敢往下想,不敢想明天,更不敢想未来,甚至不敢睁开眼面对残酷的现实。
他体内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,烧的他不能自己,烧的他热血沸腾,烧的他心如碎片。
这团火名叫仇恨,如果它能传递人世间怕早已化成灰烬。
“小二,上酒。”
的确,此刻也只有酒能疗治他心灵的灼痛。
每次情思万端,精神频临崩溃,他都是用酒灌醉自己,灌的朦朦胧胧,模模糊糊,然后他才能理智的、清醒的、残酷的回到现实。
小二可真够利索,不但搬来几坛酒,还上了几道小菜。
古剑涛抓起一坛酒一饮而尽,嘴里还啧啧称赞。
“爽快,爽快,好酒,真是好酒!”
接着又抓起一坛一饮而尽。
一旁小二早惊的目瞪口呆,大气不敢出一声。
泡在酒楼多年的小二,什么样的事没经过,什么样的人没见过,什么样的酒鬼没伺候过,但像古剑涛如此豪饮之人在他思想概念中,只能归结那些身强力壮,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,或那些嗜酒如命的酒疯子,打死也无法使他将酒疯子、酒鬼一词与眼前一身书生装扮,潇洒俊美的富豪公子连在一起。
小二还在自顾寻思,古剑涛已是酒尽坛空,嚷着上酒。
“公子爷,您喝多了。”
小二忙凑上前来劝阻。
“哈哈......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,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,何以解忧,惟有杜康......”
古剑涛似乎有了几分醉意。
“公子爷,您醉了。”
小二小心地劝道。
“呵呵,人生能醉有几何?难道你不想醉吗?快去拿酒。”
古剑涛豪情万丈。
“公子爷,这——这——”
小二颇显犹豫。
“小二,你家客栈名字是什么?”
“有求必应。”
“是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客官爷们有什么需要,小的们会尽力满足。”
“真的是这样吗?”
“是的,公子爷,一点没错。”
小二态度极其诚恳。
“那好,客官爷现在需要酒,你立刻上来。”
“这——公子爷——”
小二无言以对,只好又搬来几坛酒。
古剑涛斟满两碗酒,端起碗道:“李太白曾花前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,举杯邀明月,对饮成三人,鄙人古剑涛只有木楼一坛酒,独酌无相亲,举碗邀小二,意欲结朋友。”
言毕一饮而尽。
小二受宠若惊,恐慌失措,连连道:“公子爷,万莫折煞小人,天生贱命就是做下人,岂敢攀高,像公子爷如此绝世少年,与之相交的该是皇宗家室,达官显贵。”
“一派胡言,人生来本就一样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,只是环境不同造就了芸芸众生不同的人生姿态,你所谓的名望家族,达官贵人,无非是那些迂腐潮流中,随波逐流,浮浮沉沉,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,苟且偷生之辈,此等人岂配与鄙人并论?而那些胸怀坦荡,个性豪迈的磊落汉子,即便他是乞丐也会成鄙人最好的朋友!”
“好,好!小人喝,小人喝,公子爷这番话,就算是一杯毒药小人也要喝下去!”
小二情绪非常激动,说完仰头一气而光。
接着又道:“公子一席话,打小的来到人世至今,心情从没有如此惬意过,父母总算没有白生,至少这世上还有公子能看的起我们。”
“喝酒,喝酒,人生不醉不完美。”
古剑涛也是情绪高昂,早又斟满了酒。
一碗接一碗,似乎要印证诗人笔下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不醉不罢休”的名句。
一会功夫,几坛酒又喝的精光。
两人已是醉眼朦胧,小二跌跌撞撞又抱来两坛酒。
“也许,我们只有一面之缘,但在人生旅途中,有一段与朋友推心置腹的酣饮,这是组成无憾人生的一部分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古剑涛望着碗中的酒意味深长。
“公子绝非等闲之辈,身上定肩负着顶天立地的大事,如有需要小人跑腿的地方,但说无妨,我孙小三万死不辞。”
言毕碗空。
“好兄弟,多豪爽的性格,孙兄,我想听听四十九铺的点点滴滴?”
古剑涛开门见山问道。
“四十九铺?”
孙小三满脸惊异,疑惑。
“对,四十九铺。”
古剑涛一脸严肃,肯定。
“四十九铺十八年前武林惨案后,已被封锁,封锁之人乃藏家镇长多旺杰。他们在里里外外装置一套蚕茧机关,俗称‘蜘蛛网’,这套机关相传由三代班禅所创,其最大特点是‘侵着无能进,进者无能出’,所以,直到今天四十九铺保存完好,里边的陈设都不曾动过......”
师父只告诉我四十九铺已失,也不曾告诉我四十九铺失去的过程,所在何地?倒不曾想到四十九铺竟然保存完整,不曾拆毁,不曾改建,不曾营业,更不曾有人进入过。
或许——或许老天在冥冥中早有安排?
或许偏僻的四十九铺对于找寻摄魂剑谱会有些头绪,有些启发?
“公子,你在想什么?小人话还没讲完呢?”
孙小三颇显委屈。
“噢,我在认真听。”
“小人的话讲完了。”
古剑涛有点诧异。
“是呀,刚话没讲完是还有一句话没讲。”
“那你赶快讲呀。”
“小人已经讲过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就是‘我的话讲完了’这句话。”
“哈哈哈——有意思,孙兄真会说话。”
古剑涛大笑。
“公子,说真的四十九铺乃藏家镇禁地,小人知之甚少,不过小人可以带公子去。”
“好兄弟,这样甚好,一言为定,干!”
古剑涛话没说完,孙小三已倒在地上鼾声如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