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飞逝,岁月如梭。
十八年后。
古剑涛已成风度翩翩、俊美无比的少年。
十八年来他的生活除了习文练武还是习文练武,一年一度由师兄带着去父亲所剩商号店铺兑结账,这是他唯一接触外界的机会。
尽管十八年来江湖充满腥风血雨,厮杀争斗,整个江湖被摄魂剑谱搅得天翻地覆、动荡不安。这一切丝毫不影响他“定规”的生活,或是带给一点波澜?
他的生活依然风吹草不动、雨淋地不湿。
烟花三月,本就是迷人季节。
诗人笔下曾有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名句。
在这醉人的季节,古剑涛没有下扬州,却下了戈多神山。从此结束了长达十八年“定规”生活。
这年他二十一岁。
自由。
古剑涛获得了最基本的自由。
自由是什么?
亘古来普天下人谈论自由,向往自由,追求自由,很多人为自由努力,为自由拼搏,为自由流血,为自由而生,为自由而死。
自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?
古剑涛一路策马飞奔,忘记了疲乏,忘记了饥饿,忘记了时间的流动,忘记了空间的存在,甚至忘记了身负的重任。完全沉浸在对新生命、新生活的激情中,他无法按捺心头的狂喜,正像猎人笼中放飞的小鸟,渔夫网中逃脱的鱼儿。
这天,风和日丽,蓝天白云。
古剑涛行至七彩沟境内,豁然呈现在眼前的奇山异水、飞瀑流泉,使他不由勒住飞驰的骏马。
山是那么青、水是那么秀、山水云天、相互映衬。
山林在水中如此青翠,流水在山林间如此娇媚。
清澈的水流从树林中、断崖上欢快地跃出,成就了瀑布的壮观;瀑泻与湖,给予了湖水宽广的胸怀。如此层层叠叠、相依相衔,树在水中吟诗摇头,水在树中作词伴奏,水树交响,湖瀑一体,俨然一曲大自然演奏的动静交响乐。
鸟儿纵情欢歌,滩流澄净明丽,花草姿态万千,古柏苍虬挺拔,绿柳潇洒飘逸。
静山动水,山花烂漫,野草含笑,生机勃勃,俨然一个蓝浸绿染的梦幻世界,一处世人梦寐以求的人间仙境。
古剑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?
是在陶渊明笔下的“世外桃源”?
还是在神仙居住的地方?
总无法相信眼前的童话世界。
他翻身下马,恨不得把自己融于山水之间,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,恨不得一头扎进湖底,全身心感受纯净的浸透。
湖面一平如镜,湖水清澈透明。
蓝天、白云、远山、近树、尽纳湖底。
正是“鱼在天上游,鸟在水底飞。”
他犹豫了。
出身尘埃的自己,一路风尘仆仆,带着人世间的恩恩怨怨,岂非玷污大自然纯净的乳汁?
他轻轻地走到湖边,轻轻地蹲下。
望着湖底的自己,鱼儿在身体间不断穿梭。
他醉了。
完全陶醉在大自然神奇的怀抱中。
那一刻,是多么幸福,多么叫人留恋。
它令人忘记凡尘的一切,找回原始的自我。
人类失落的不就是这份原始的纯情和安宁吗?
他轻轻地冲了个脸,轻轻地喝了一口。
顿觉清爽神韵,感慨万千!
人生最大的幸福,莫过于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人生最大的不幸,莫过于做自己不愿做的事。
有许多事是不愿做的,却非做不可。
譬如杀人,谁也不愿杀人,却每天有人杀人。
人生就是充满许多的无奈和悲剧。
不能在混浊世道中一展宏图,能在这人间仙境吟诗作词,清度一生也何尝不乐?
古剑涛是多么向往小鸟天空飞,羡慕鱼儿水中游。
“徒儿,你活着的目的就是找到摄魂剑谱,只有找到摄魂剑谱你才能报父母之仇。”
沉闷的声音时刻响在耳边。
是师父的声音。
十八年来,这声音从未离开过他,他也从未背叛过这声音,只有把对人生的无奈和命运的残酷发泄于剑。
他拼命练剑,借以淡忘人世恩怨,剑法虽进入出神入化的境界,淡忘却无法做到。
因为沉闷的声音从未离开过。
人为什么要活着?
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?
普天下人活着都是为了报仇,人世间还会有人类存在吗?
父母不遭毒手,活着还会为了报仇吗?
当然不是。
那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?
人生如此短暂,活着且不能为自己而活,却为别人而活,受别人的辖制和束缚,一出母腹就指定要走的路,活与不活有何意义?
上一代的恩怨非要下一代偿还吗?
父母有什么了不起?
难道仅仅为了抚育一个生命,就要苛刻的要求或影响一个生命一生一世吗?
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,叫一个生命来到人间,活在无奈和痛苦中,倒不如不生为妙。
古剑涛痛苦万分,曾多少次想活出真实的自我,为自己而活。
然良心的疼痛否定了一切。
他毅然接受了这沉闷的声音。
是良心。
是良心接受了沉闷的声音。
什么是良心?
良心是什么?
人为什么要有良心?
也许,这就是人类得以永远长存的奥秘。
江山如此多娇、万物何等美好。
人类何故相互争斗,相互残杀?
难道也是永远长存的秘诀吗?
鸟类尚能欢歌载舞,追逐嬉戏于滩流丛林间,人类就不能和睦相处,平等享受生命的每一瞬间吗?
如此清浄圣洁之水沾上血腥浊污,将是如何叫人痛惜万分,遗恨千载?
古剑涛感到头似要爆炸,实在无法忍受杂乱思绪的侵扰,便催马上路。
不出百余步,只闻水声隆隆,待山峰路转。
但见一瀑布似夏天暴雨前天空翻滚的白云,宏大的水流从断崖上奔泻而出,一时飞珠溅玉,浪花腾空,涛声阵阵。
一股强大的力量顿时注入他血液,大自然的灵性随着阵阵水雾沁入他心脾。
只见他坚锐的目光横射泻下的水流,带着无尽愤怒,仇恨,似乎那泻下的不是水,而是滔天的罪恶。
突然,他腾空跃起,一道寒光横面划过水流,瀑布巨大的轰鸣声似乎骤然停止。
还魂刀瞬间内似乎斩断了瀑布宏大的水流?
只因这一刀太快,快的就似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他依然很潇洒地站在原地。
刀依然在背上。
谁能看清这一刀?
普天之下能有几人?
古剑涛伫立原地,任阵阵水雾弥漫、侵袭,始终不曾动一下,目光中更无丝毫能读懂的色彩。
远远望去,俨然是大自然山水花草之间的一部分。
那么平凡,那么忘我,那么与世无争。
如果是在品尝大自然山水之韵味,那该有多好。
可惜的是古剑涛此刻心中在翻江倒海。
师父的话犹如狂风巨浪撞击他心灵的港湾。
师父为什么说活着就是为摄魂剑谱?
我真的要为摄魂剑谱而活吗?
真的吗?
古人曰:治病寻根,水浊找源。
就算要使瀑布的轰鸣声停止,斩断瀑布也是一条途径,只是瀑布斩断仍会流下,心病还需心药医。
平定江湖大乱,要摄魂剑谱。
报偿父母之仇,要摄魂剑谱。
拯救武林众生,要摄魂剑谱。
那还有什么话可说?
还有什么怨言可发?
这本是血泪的遗诺,而我也将是为摄魂剑谱而生而存的履行者。
生命在自己手中,路就在自己脚下。
古剑涛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,一种舒适感令他心情为之好转,方转身上路,才发现一女子正痴痴地盯着自己。
乌黑的双眸炯炯有神,带着几分欣喜,几分羞涩,更多的则是惊异。
显然,她看到了刚才惊世骇俗的一刀,不要说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,换作世上任何一人,包括武林顶尖高手,也都会为之震惊。
的确,古剑涛这一刀所存在的威力和价值,是无法用世上任何一种精密仪器或计算方式测量或计算的。
这一刀是他步入江湖所挥出的第一刀。
这一刀没有对着鸡鸣狗盗之徒,没有对着私人恩怨之过,没有对着名利地位之争,而是对着宏大的水流,对着滔天的罪恶。
遗憾的是茫茫人海却只有一个小姑娘看到了这一幕。
她能读懂古剑涛这一刀吗?
古剑涛迎着姑娘目光对触片刻,姑娘竟毫不闪避,表情也无丝毫变化,古剑涛这才打量了她一番。
姑娘约摸十五六岁,身着紧身黑衣,手持龙凤单剑,头上扎着两个细小辫子自耳前垂下,头顶打一蝴蝶结,余发后披。瓜子脸,利剑眉,凤凰眼,微翘的鼻梁下还有一张小巧的嘴,与山水相衬,是那般纯洁无邪,穿着上却透着几分故装成熟的天真,更增添了几分烂漫,几分顽皮,几分可爱。
古剑涛不忍打扰她童雅的思绪,举步便走。
“喂,等一等。”
姑娘终于回过神来,急促地喊道。
古剑涛驻足,却不回头。
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
良久,姑娘才问道,语气带着些许娇羞。
“我为什么要说话?”
古剑涛回道。
“公子的神刀威力真大,肯定是天下第一。”
姑娘碰了一鼻子灰,语气马上转变。
“我并没有神刀,也非什么公子,何以论天下?”
“嗯,我想问你几句话,你能回答我吗?”
姑娘略显思索道。
“嘴巴长在你脸上,你想问我无权干涉,至于回不回答,是我的事,别人似乎也无权干涉。”
“你是什么人?”
姑娘开始问道。
“跟天下所有人一样长着鼻子、眼睛、耳朵、嘴巴、五脏六腑、四肢健全的人。”
“你从什么地方来,往什么地方去?”
“从该来的地方来,往该去的地方去。”
“请问你大名?”
“我只有姓名,没有大名。”
“那请问你姓名?”
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素昧平生,毫不相干的人?”
“好!那我告诉你,小女子家住藏家镇,姓韩单名一个情字,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!”
叫韩情的姑娘显的很自信。
“似乎我并没有要求谁自我介绍,也并没有承诺过自我介绍之后,我就告诉我的姓名。”
“你好坏噢!”
韩情噘起小嘴嗔气道。
古剑涛翻身上马。
“你的话已经问完了。”
“你干嘛急着要走?”
韩情有点不甘心。
古剑涛慢慢回过头来,长发飘飘,双眸一瞥,缓慢而轻轻地道:“我想甩开你呀!”
就这么轻轻的一瞥,随意的一句话,就足以令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芳心暗许,倾心倾身。
爱的种子往往就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,或一句不经意的话。
这无疑是古剑涛面对韩情姑娘的第一次回头,第一次回答她的话,也无疑是韩情姑娘见过世上最美丽、最迷人的目光,也是她听过最悦耳、最动听的声音。
再看韩情姑娘,早已心驰神往,魂飞他方。
脸上泛起少女特有的红晕,嘴角挂起少女含羞的笑容。
待回过神来,古剑涛已消失在小路尽头。
“你甩不开我的!”
清脆响亮的声音飘浮在林间小路上,像是在追赶远去的古剑涛。
是韩情姑娘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