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位客官找小人不知有何见教？”

古剑涛回头，两人同时惊呼。

“公子。”

“孙兄。”

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
孙小三喜极而泣，古剑涛知道他一定是受了很多苦。

两人都有万语千言，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，竟相顾无言。

古剑涛道：“孙兄坐下来，兄弟俩慢慢聊。”

孙小三擦把眼泪，破涕为笑。

随即安排好酒菜，方才落坐。

古剑涛道：“孙兄，这里是分店吗？”

孙小三道：“不是，这家客栈和藏家镇没有关系。”

“那——”

古剑涛欲言又止，因为他知道自己离开藏家镇后必定发生了很多事，而且孙小三一定吃了不少苦，而且都是因为自己。

虽然他多么迫切想知道发生的一切，但又不愿孙小三再次触碰痛苦或是不愉快往事。

孙小三略一思索，道：“那日公子离开藏家镇，镇长便发现解药被偷，看守公子的喽罗扛不住严刑拷打，供出韩情小姐。族中长老一致通过要动用族规处置，壮汉尚且难以承受，何况一个千金闺秀？镇长也不忍女儿受刑，便悄悄托皮货商将韩情小姐带走，对外宣称小姐跑了。小姐败露即刻盘查假冒公子之人，好在掌柜还有点良心，看在平日我尽心尽力份上，偷梁换柱将我送出藏家镇。一路追到金城方赶上韩情小姐的马车，随着皮货商一起到了他们家乡。那是一片广袤的草原，生长着数不清的牛羊和成群野鹿，一座座毡房像长城一样守护着那片土地。那里美丽极了，韩情小姐非常喜欢那片草原，那里的生活。皮货商叫杨自知，一家人非常善良，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，八百只羊，三百头牛，一百头鹿，在那里算是富有，对我们亲如一家。韩情小姐喜欢骑马驰骋，杨的女儿相陪着每天和我们一起放马草原，追逐兔子、野鹿、十分惬意，非常快乐，暂时忘却了自己落难于此。直到有一天，回鹘王子出现，一切都变了......”

孙小三突然停下来，能感觉到他非常纠结。

古剑涛默默地斟满酒，端起干了一碗，孙小三也一口干了一碗，擦把嘴接着道：“杨自知说，在他老祖宗那个朝代，这片草原本属于他们，回鹘人兵败后一支队伍退守于此，回鹘人便成了这片草原的主人，祖宗们惟有俯首称臣，年年纳贡，并且划分了地域，只能在区域内放牧，不得跨越界限，否则按违令处置，只有回鹘人自己不受限制，如此卑躬屈膝直到今天。回鹘人兵强马壮，能征善战，从畜牧延伸至农耕区，在河西走廊逐渐形成强大势力带。那天我们追逐一只离群野狼走散了，我和韩情小姐误入禁区，当杨的儿子赶来之时，回鹘一支狩猎队伍已将我们团团围住。杨的儿子扑地跪倒，连连求饶，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，我们还是被捆了。这时一匹汗血宝马长嘶而至，回鹘兵分开两边，抱臂胸前低头行礼。来人便是回鹘王子，英俊潇洒，未来那片土地的新主人。听完汇报便上下打量韩情小姐，小姐在藏家镇那也是公主待遇，何曾受过如此委屈，细眉直竖，厉声质问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，难道这是回鹘人待客之道？王子示意，小姐和我二人则松了绑，小姐又质问为何不放杨的儿子？王子回答：‘他知道草原规矩’，小姐道：‘首先闯入禁区的是我们，他是为了朋友明知受罚而甘愿为之，身为王子不该为有这样的子民而感到高兴吗？难道王子的胸怀竟容不下如此舍身取义的子民？王子大笑，注视韩情小姐片刻，随即催马扬鞭，一干人呼啸而去。王子释放了我们，回到杨自知家中，将情由如实相告，杨自知说这事绝非这么简单，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果然第二天，回鹘骑兵送来聘礼单：‘野鹿五百只，牦牛一千头，绵羊两千只，从此该部落每年纳贡减半，七日后迎娶韩情小姐’。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了无穷力量和勇气，冲上去便把宣读礼单的骑士掀翻，但很快被骑兵制服，韩情小姐喝斥下才放了我。回鹘骑兵走了，杨自知沉默了，韩情小姐沉默了，百十户牧人惊慌失措，不知是福是祸。当晚，杨一家收拾好盘缠、备好马匹、要送我俩离开。韩情小姐离去，意味着杨家和百十户牧人灾难来临。我明白，小姐更明白，所以韩情小姐同意嫁给王子，并且十分欢喜，十分坚决，我明白她心思，杨一家更明白。七日后王子举行了盛大隆重的迎亲仪式，小姐接走了，王子也兑现了聘礼。杨自知执意要将聘礼归于我名下，那么多财物于我何用？留在草原还有何意义？但我又能去哪呢？我想去找公子，可江湖传言已有半载没有公子消息，还是杨自知出点子又出银子开了这家客栈。还好，经常可以和小姐飞鸽通信，每次都是相同内容，询问公子有无消息，过的好不好，问我过的好不好......”

孙小三说到最后便哽咽了。

“她过的好吗？”

少许，古剑涛问道。

“小姐说喜欢的事物不一定得到才是幸福，而是帮助成全他们更加美好才是真正的幸福，只是从前不懂。”

“她长大了，牺牲自己，成全大局，她是幸福的。”

古剑涛望着窗外，像是自言自语。

“王子很爱她，他们会善待生活在草原的百姓。”

孙小三猛一口干了一碗酒。

古剑涛看着他，道：“你很爱她。”

孙小三道：“我不知道什么是爱，只知道心里难受。”

古剑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。

“是我害了她，也连累了你。”

孙小三坚定地道：“不，公子没有害她，有什么能比帮助到自己所爱之人更快乐的事呢？有什么能比帮助到众人体现自己生命价值更高尚呢？她真的很幸福，公子更没有连累小三，遇到公子才知道自己也可以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，是公子让我找到活人的尊严和价值，我是骄傲和自豪。我心里难受是不该对她有非分之想，明明知道不可能，也痛骂自己不该有如此想法，可怎么就控制不了去想她？我是不是很卑鄙？”

古剑涛斟满酒道：“好兄弟，自古男儿多情痴，况且爱一个人，追求一个人，是个人的权利，何谈卑鄙？只是尘世间许多时候造化弄人，有缘无份，徒增伤感。”

二人默默连干三碗酒，再斟满。

相顾无言。

他们不敢再说下去，因为他们发现两人对韩情姑娘虽有不一样的情思，却有着同样深深地牵挂，他们害怕就此控制不住自己。

许久，孙小三才先开口。

“常常听到江湖传扬公子的事迹，突然有半载不曾听到消息，公子一定吃了不少苦。”

古剑涛便将别后经历简述一遍。

孙小三听得如痴如醉，意犹未尽，眼神泛着光彩，充满无限憧憬，以致古剑涛自斟自酌他竟视若无睹。”

“公子，小三要跟着你闯荡江湖，行侠仗义。”

孙小三冷不丁冒出一句，声音奇大。

古剑涛盯着他，问道：“明白你说的话吗？”

孙小三坚定地道：“我明白江湖险恶，然身为男儿丈夫，正值年少气盛，理应闯天下、济苍生，即便一无所成或埋骨他乡，也不枉此生，青春无悔。这是小三骨子里的声音，绝非一时冲动。”

“凌云壮志令剑涛着实钦佩，十分欣慰，只是如今孙兄生活已很惬意，又何——”

“公子，小三知道你不愿让小三涉险受苦，是你唤醒了小三活人的价值和尊严，得以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，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不再以长度衡量，那怕短暂也应燃烧。如今的生活至少不是我现在想要的生活。”

孙小三打断古剑涛说下去，一番慷慨激昂之言前所未有。

孙小三已不再是藏家镇古剑涛初见时的小二，历经心灵洗礼，风霜雨雪，迅速蜕变成长，而今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，他叫孙小三。

古剑涛激动万分，端起酒碗道：“好兄弟，翌日上路，今夜当一醉，咱兄弟一起同甘苦、共患难，勇闯天涯。”

“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