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夜。
火光冲天,照得洛城一如白昼。
不知道火光下又是一幅什么景象?
不知道洛城的明天会否出现第二家、第三家芳春院?
日以偏斜。
洛城街道并不宽却很长。
街道两边开店的、摆摊的、做各种生意的、加上过往行人,显得非常拥挤,却十分热闹。
也不知道什么日子,今天人分外多。
古剑涛四人走出客栈,因为他们刚才睡起。
这些日子来,只有昨夜一觉睡的是那么香甜,那么舒服,那么美妙,那么享受,那么无虑,那么安稳,那么踏实。
人只有休息好的时候精神才会好,精神好心情总是会很愉快。
但他们立刻发现街上的人比他们更愉快。
街坊邻舍,三五扎堆,尽皆大谈阔论火烧芳春院。
那眉宇间裂开的笑容,好似绊脚踢到了元宝,种地刨出了金子。
“这把火烧的好啊,烧的大快人心。”
“烧的县衙一半官员不见了。”
“县衙又空缺了许多职位。”
“县太爷又要卖官敛财啰。”
“恶有恶报,善有善报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”
“哈哈哈——”
乡民总是那么朴实,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。
突然,嘈杂中传来敲锣声,一声大过一声,人群一阵骚乱,分向两边。只见四名带刀公人在前开路,随后一辆囚车缓缓驶来,后面有一些提着菜篮子的妇女不停地朝囚车扔菜击打囚犯,嘴里还谩骂有词。
六尺马车拉着巨大铁笼,笼中矗立一根石柱,柱上绑着一人,低垂着头,早已奄奄一息。
铁笼前方挂一大牌,罗列着犯人十大罪行。
“女飞贼十大罪行公告。”
“公元某年某月,杀官劫牢。”
“公元某年某月,杀官盗银。”
“公元某年某月,劫镖杀人。”
“公元某年某月,纵火粮仓。”
“公元某年某月,杀石员外一家八口。”
“公元某年某月,伤害百姓,扰乱民众。”
......
囚犯竟然是个女人。
容祖义道:“这年头什么人都有,趁乱打劫,损民肥己,不足为奇,我们去看看芳春院吧。”
四人挤出人群。
古剑涛心中莫名地伤感,很不是滋味。
或许又是官府一个幌子,魔教替罪羊。
他又回头不经意看了一眼。
便看到女犯凌乱发髻间一点光亮,随着马车走动忽明忽暗。
他心中忽然一紧,立刻走近囚车。
便看到女犯散乱的长发间别着一把银簪,斜阳映照下反射着光芒。
他下意识摸出怀中银簪,紧紧捏在手心。
眼前又浮现藏家镇老妇临死前情景。
伯母一家忠其家父,为此丧生。
伯母临死相托找其女儿,照顾好她女儿。
难道这女囚犯竟是她女儿?
破烂的囚服经受了多少鞭打?
低垂着头是因为她已无力抬起,她究竟承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?
他的心开始收缩,几乎忍不住就要冲上去辨认。
兄弟三人已站在古剑涛身边,他们已看到这突然的变故。
他们还看到欧阳一啸围着囚车,老泪纵横,不断遮挡妇女扔过去的杂菜,嘴里声嘶力竭喊着:“她是冤枉的,她是冤枉的。”
囚车驶入县衙大牢。
有朋远来客栈。
古剑涛兄弟四人、欧阳一啸爷仨坐在一起。
古剑涛讲述了银簪经过,所有人无不愤慨顿足。
欧阳一啸道:“其实尚在干鱼庙时,老朽便已猜出四位身份,这更坚定了我要去做的事。”
老人微一沉思,目眺远方,似乎在追寻那段痛苦的记忆,那神情却是那般不堪回首。
他们没有追问,因为他们知道老人自己会说。
欧阳一啸长叹一声,道:“那是三年前,这一带遭逢三十年不遇大旱,百姓颗粒未收,饿殍遍野,盗贼四起,一伙山贼扫掠几个庄子,其中有我们大湾庄,眼看乡民活生生都将饿死。这时女飞侠来了,她与这群盗寇殊死搏斗,力战山贼三当家、二当家并获胜,自己却也遍体鳞伤,仅剩下半条命。那山贼大当家佩服女飞侠的勇气和胆魄,便给出条件,只要女飞侠能过‘刀山火海’,他们愿意放粮归还乡民。那场景惨不忍睹,我们眼睁睁看着女飞侠光脚踏过皑皑白刃,那是一步一个血印,又一瘸一拐地走过烧红的‘火海’,那是炭火铺成的丈余长路啊!围观的父老乡亲不忍目睹,痛苦流涕,都齐刷刷跪满全场,就连山贼自己也看不下去,连连挥手归粮乡民。”
老人说着还心有余悸,似乎又看到了那场景,深深吐口气,才道:“是她拯救了几个庄子数千条人命,都以为她双脚再也不能走路,却想不到四个月后她竟站了起来。同年,临庄王财主扩建自家宅院,巧取豪夺隔壁张嫂两间旧屋,迫使孤儿寡母无处安身,流落街头。女飞侠携其张嫂母子状告王财主,却不想王财主早已买通官府,反倒将张嫂母子下入大牢。当晚,女飞侠便杀官劫牢,成功救出张嫂母子,并放出所有关押犯人。自此,官府开始缉拿女飞侠,并给其绰号女飞贼。不论是什么案子,杀人的、纵火的、打劫的、甚至强奸的都往女飞侠身上堆。百姓知情的叫女飞侠,不知情的叫女飞贼,这是什么世道啊,好人竟如此蒙冤受屈。”
老人情绪激动,心情十分悲痛,连喘几口气,方道:“女儿和邻家小女遭逢歹徒绑架,女飞侠又救回女儿和邻家小女,自己却再也没有回来,直到消息传出女飞侠深陷大狱,不日即将问斩,老朽才匆匆起程,前来送别,这是要做的第一件事。送走女飞侠,老朽便要重出江湖,不会让她含冤而去,老朽要在民间为她沉冤昭雪,让悠悠众口传颂她的光荣事迹。在老朽有生之年,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,也要揭露宇宙教滔天罪行,惊天阴谋,弘扬正义和侠道,澄清官府和武林正派间误会,尽绵薄之力,这是要做的第二件事。这么多年的乡野生活,早已磨去年轻时的锐气,也厌倦江湖无尽的纷争。是女飞侠忘我的精神,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爱和担当,激发老朽内心深处普济众生的雄心,是女儿历经生死后的成熟和领悟,卸下了老朽后顾之忧,是华山大捷再次燃起老朽去战斗的激情!
老人话说完了,但神情依然亢奋,脸上挂着欣喜笑容。
他忽然感到很轻松,应该说很舒服。
一个胸怀天下的男人,若被压抑十八载劳耕作息,一朝被释放,换了谁都会很轻松,很舒服。
容祖义道:“前辈重出江湖,必将为武林正派增添一份中坚力量。”
段青云道:“想不到小小一个弱女子,竟做出如此伟大的事来,真是巾帼不让须眉,武林中却没有留下她的名。”
欧阳一啸道:“在她养伤期间,老朽曾问及姓名,她说叫她簪儿。”
簪儿。
古剑涛心中默念着,下意识又抓紧银簪。
白胡老者道:“不知簪儿姑娘何日问斩?”
欧阳一啸道:“后天午时三刻。”
白胡老者道:“我们尚有一天半时间。”
段青云道:“今夜便去劫牢。”
欧阳一啸道:“不妥,自从女飞侠劫过牢后,官府对大牢重新改建,不易接近,四周潜伏三百弓弩手昼夜执勤。”
古剑涛道:“至少我们要一试。”
欧阳一啸道:“老朽知道大牢位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