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盏茶工夫,他已翻过两个小山头,举目望去,一望无垠的旱坝碧绿盎然,一排排房舍错落有致,一条宛如长龙的水渠盘桓山腰,流淌着生命之水,犹似从天而降。
古剑涛触景生情,感慨万千,一年前这里还是荒原旱坝,枯草无力。那条生命之渠仅仅是曲东尔丹父子二人的梦想,世事变迁,如今却成了水寨人生命的屏障,成了水寨人希望的天堂。
这条渠道承载着曲东尔丹父子两代人的心血和梦想,他们成功了,他们的成功昭示着水寨人的幸运和幸福;证明了曲东尔丹父亲超越时代的远见和思想,生前虽不被理解和接受,但从此必将彪炳史册,必将受水寨人世代景仰。
无疑曲东尔丹也是伟大而英明的,继承父志更历经千辛万苦开凿成功生命之渠,那是一条世人眼中绝不可能成功的渠道,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,曲东尔丹还在默默地坚持着梦想,父子的梦想。
有梦想谁都了不起,曲东尔丹成功了。
古剑涛心中忽地无比高兴,替那个粗犷豪迈的白马汉子高兴,替那个夜送粮草的妹子高兴,替水寨人家园复得高兴,适逢惨状而低落的心情,倏然间由衷地欢愉起来。
水寨人也应该走出了阴影吧。
此刻,他们在做什么?
是规划未来?还是把酒庆贺?
她又在做什么?
就在那个风高月夜,就在这里他们曾俯瞰荒坝,她眼中还带着迷茫,语气中还有太多困惑,或许她也没有想到就是她兄妹的坚持,唤醒了沉睡大坝,带领族人摆脱灾难。
他忽然想起曲姑娘说的那首歌谣:“天旱不求天,雨天不求山。房前小酒楼,日日留十壶。沿河三千杨柳树,二十四轮昼夜转,若要叫我穷,除非河水崖上过。”
这是赵十壶曾经说过的话,然而造化弄人,这些话竟变成了现实,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应?
赵十壶的痴呆似乎和他说过的话有关系?不愿接受难以想象的现实?
古剑涛收起思绪,大步迈向这个崭新的村落,田间有忙着耕种的人群,村口依然聚集着闲散的老人小孩,他们显然认出了古剑涛,一股脑围上来,热情洋溢,看他们幸福的笑脸很难相信刚是经历过灭顶之灾的人们。
他被众人簇拥着领进一处大院,接着就听到豪迈的声音,是曲东尔丹。
曲东尔丹一身华贵长袍,已剃尽络腮胡须,更显年轻英俊,豪气不减当初。
他爽朗地大笑道:“尊贵的客人,我就知道你要来了。”
曲东尔丹抱着古剑涛原地转了一圈才放下。
古剑涛笑道:“恭喜贺喜,大功告成。”
曲东尔丹还是那么自信,大笑道:“这一天必然会到来。”
古剑涛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了?”
曲东尔丹笑道:“我妹妹呢,是不是躲着又要给我惊喜啊。”
古剑涛一头雾水,问道:“曲姑娘怎么了?”
曲东尔丹道:“你没和我妹妹一起来啊?”
古剑涛诧异道:“去岁一别,再没见过曲姑娘,难道曲姑娘不在村里?”
曲东尔丹纳闷道:“坏了,妹妹去了哪里?”
古剑涛心中忽似被什么揪紧,急切地道:“曲姑娘怎么了?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曲东尔丹道:“自从水寨遭灾,我将乡亲们迁移过来,妹妹没多久就走了,说要去找你。”
古剑涛一颗心又沉了下去,这个傻姑娘,外面世界那么大,她怎么找呀?
曲东尔丹忽又恢复了豪气,拉着古剑涛道:“妹妹从小冰雪聪明,不会有事的,找不到你她会回来,来,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成果。”
曲东尔丹指着后面山峰道:“这面山乡亲们都叫圣山,那条渠乡亲们叫圣渠,流下的水乡亲们叫圣水,这片地乡亲们叫圣地,新建的村落我起名叫白马新寨,可乡亲们却都叫白马圣寨......”
曲东尔丹满脸兴奋,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他创造的成果,古剑涛一句也没有听进去,因为他脑海中早已被曲姑娘的身影占据,心中不由自主地满是担忧。
“她一个小姑娘,从未走出深山,她能去哪里?”
“她怎知江湖险恶,人心叵测,那似山里如此纯朴?”
“她会不会遇到危险?会不会受到伤害......”
曲东尔丹又拉着古剑涛道:“走,进屋喝一杯。”
古剑涛回过神来,道:“我看见赵十壶了。”
曲东尔丹道:“他不肯来新寨,我派人日日给他送干粮,他可能真的疯了。”
古剑涛道:“雁伯呢?他还好吗?”
曲东尔丹道:“雁伯很好,就是太固执,我要接他住大院,为他养老送终,尽一份孝心。他却执意还要开小酒馆,无奈我只好给他建了栋小楼做酒馆,只要他喜欢,做什么都行,孝顺孝顺,或许顺着心意就是孝吧。”
曲东尔丹一番言词令古剑涛对他寡目相看,想不到如此粗犷豪放的汉子,如此强势霸气的男人竟有如此细腻的感悟和见解,实属不易。
他不禁由衷地敬佩眼前这位魁梧大汉,满怀感激地道:“谢谢,谢谢你能理解雁伯。”
曲东尔丹大笑道:“谢就见外了,雁伯是父亲生前唯一知己好友,也是唯一支持父亲梦想之人,更是我兄妹汉语启蒙先生,人生指引恩师,他在我兄妹心中一如父亲,他待我兄妹恩重如山,不论我做什么都难报万一。”
古剑涛开怀笑道:“你已经做的很好,我先去看看雁伯。”
曲东尔丹道:“也好,雁伯很挂念你,回头给你接风洗尘,再一醉方休。”
两个孩童领着古剑涛来到一处小木楼,木楼甚为精致,旋转木梯十分考究,楼上陈设一如从前,只是家具焕然一新。
厅堂无人,里屋传来切菜声,片刻后,雁南飞端着两只盘子走了出来,看见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,微微笑道:“知道你来了,备两道小菜,叔侄俩喝一杯。”
古剑涛迎上前接过盘子,含笑道:“这么快就惊动您老人家了。”
雁南飞抱过一坛老酒,笑道:“小小村寨,想要不知道都很难。”
二人杯来杯往,稍时一坛酒下去大半。
雁南飞道:“说吧,此行所为何事?”
古剑涛微一梳理思绪,便从西域之行开始说起,直到修习剑谱遇到困顿,详细道述一遍。
雁南飞静静地听完后,什么也没有说,像是在思索什么,少许才道:“你都看到了这里变化?”
古剑涛道:“是的,正要请教雁伯。”
雁南飞叹口气,喃喃道:“你走后三月之久,水寨遭遇百年不见的暴雨,暴雨持续两昼夜,引发特大泥石流瞬间吞噬了水村,十六人惨遭不幸,其中十一人是赵十壶家眷下人,土司一家只剩赵土司一人。水寨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之中,是曲东尔丹拯救了水寨人,给了水寨人重生的勇气和信心。他带领族人重建家园,仅仅用了半载光阴便将这里改天换地,如今他在族人心中就似天神一般,自然替代了赵土司,当然,相信他会是一个仁慈宽厚的好土司。”
雁南飞微一顿,又道:“水寨人重建家园,火家人庆贺赵十壶家破人亡,可不出两月,火家竟遭灭顶之灾,一场大火焚毁火氏全家,看到这一切你有何感触?”
古剑涛震惊不已,道:“土司一家的不幸确令人悲痛,但他曾经说过的话都变成了现实,想不到火家也落此下场,冥冥中似乎真有报应?”
雁南飞道:“人活一世,草木一春,人世间的痛苦和悲剧皆因对曾经拥有的假象无法放下,不论物质或是恩仇,赵十壶不例外,火家也如此。”
古剑涛若有所思,喃喃道:“摄魂剑法不能融合各派武功,难道是侄儿没有放下?”
雁南飞道:“不是摄魂剑法不能融合各派武功,而是各派武功不能融合摄魂剑法,无我何来武功?无形何来物质?心若无敌则无敌天下,心若无我则相融万物。”
古剑涛忽然顿悟:冤冤相报何时了,天道轮回,浮生苦短,又何必计较个人恩怨,欲修摄魂,无我无形,惟有放下,方能接纳。不禁大喜道:“多谢雁伯点化。”
雁南飞微微笑道:“你能领悟便是苍生之福。”
古剑涛明白雁伯话中寓意,修成摄魂剑法必将天下无敌,若非淡泊名利必将祸害苍生。
他缓缓道:“侄儿绝不辜负雁伯一片苦心,绝不玷污父亲一世英名。”语气十分坚定。
雁南飞欣慰地笑了。
古剑涛微一停顿,又道:“雁伯可知曲姑娘去向?”
雁南飞道:“缘至人聚,缘去人分,有缘终会相见,专注眼前,勿失良机。”
古剑涛举起酒杯道:“侄儿谨遵教诲。”
其时,天色已暗,曲东尔丹差人请古剑涛浅酌一叙,当他离开小酒楼时,那一坛老酒已被喝的精光。
这一浅酌直到夜半鸡鸣三遍,二人兀自抱着酒坛嚷嚷碰杯,双双醉卧厅堂。